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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策略

《朝鲜策略》(朝鲜语:조선책략)是1880年清朝驻日公使馆参赞黄遵宪所撰写的小册子,将其赠给当时访问日本朝鲜王朝修信使金弘集(金弘集)。《朝鲜策略》共6000多字,其中心思想是建议朝鲜“亲中国、结日本、联美国”,共同抵御俄罗斯的南下,同时引进西洋文物,“以图自强”。该册既是黄遵宪关于东亚局势的分析报告,也是朝鲜对外政策的建议书。《朝鲜策略》被金宏集带到朝鲜以后,受到朝鲜高层的注意和赞同,同时也在朝鲜国内引起轩然大波。其后朝鲜按照《朝鲜策略》的建议,进一步开放国门。《朝鲜策略》对朝鲜半岛历史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极大推动了朝鲜的对外开放,在朝鲜近代史上具有相当重要的历史意义。

背景

朝鲜王朝长期实行闭关锁国政策。1876年,日本以武力打开朝鲜国门,强迫朝鲜签订《江华条约》。然而朝鲜国内保守势力仍非常强大,并无意愿进一步打开国门,与欧美列强建交通商。另一方面,朝鲜的宗主国——清朝在日本吞并琉球王国俄罗斯南侵的压力下,希望朝鲜能与欧美列强尤其是美国建交通商,以此来牵制日本,同时抵御俄国的南下,这是清政府“以夷制夷”战略的体现。1879年是清朝外交的多事之年,西北面在伊犁问题为俄国所困扰,东南则是日本正式吞并清朝前属国——琉球,在这种状况下,清朝更加感到守护朝鲜之迫切性。这年四月,福建巡抚丁日昌条陈海防事宜,建议朝廷劝告朝鲜全面打开国门,以牵制日本;同时直隶总督北洋政府大臣李鸿章也受清廷之命,通过私人书信的形式与朝鲜前领议政李裕元联系,极力劝诱朝鲜对欧美列强开放,“先与英德 法美交通,不但牵制日本,并可杜俄人之窥伺” ,结果被李裕元回信拒绝,并对所谓“以夷制夷”的战略进行驳斥。李鸿章无奈,只好打消了劝朝鲜开放通商的想法,并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建筑遗存报告说:“朝鲜既坚不欲与西人通商,中国自难勉劝,敝处似不必再行渎奏”。

然而,事情很快就发生了转机,这个转机就是清朝驻日公使馆参赞黄遵宪撰写并转交朝鲜修信使金弘集《朝鲜策略》一书。1880年,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派遣礼曹参议金宏集(后改名金弘集)为修信使出使日本,与日方交涉外交悬案。而当时清朝驻日使馆对朝鲜修信使一行非常关注,清朝驻日公使何如璋在金宏集一行来到前就下了“高丽之患不在日本,而在俄罗斯”的论断,主张朝鲜对西方列强开放通商。他的这一论断受日本和西方的影响很深,如英国驻日公使斯密斯·巴夏礼(Sir Harry Smith Parkes)向何如璋表示,希望中国“劝高丽与各国通商”,“否则将为俄人所吞噬”;日本外务卿寺岛宗则亦对何如璋说:“俄近在图们江口屯兵,垦辟日拓而南,朝鲜流民归之者约有二三万人,其用心殊不可测。”又曰:“去岁英、法欲与俄立约,在图们江口通商,俄人拒之,其意可知。”并表白日本“与朝鲜结约通商,亦愿藉此为自保之计,非别有所图也”。这些说辞给何如璋留下极深印象,因谓“其言殊足动听”。所以“金使(金弘集)之将来,如璋欲劝令其外交”。 1881年8月11日,金宏集抵达日本东京。8月20日(阴历七月十五日)何如璋派公使馆参赞黄遵宪前赴金宏集寓所拜访,并与之进行笔谈,气氛融洽,黄遵宪向其建议“今日之急务,在力图自强而已。”金宏集当即表示:“自强二字,至矣尽矣,敢不敬服!”第二天,金宏集回访清朝驻日使 馆,受到何如璋和黄遵宪的接待,其后到9月7日,金宏集和清朝使馆方面先后进行了7次接触,每次都以笔谈形式进行。其间金弘集何如璋和黄遵宪咨询关税、开港等相关外交事宜,何如璋和黄遵宪则详细解答,并力劝朝鲜与欧美列强建交通商,以抵制俄罗斯的南侵。但金宏集对此提议相当慎重,称“我国家典章似成周,士夫趋向似赵宋,民俗俭啬有唐风遗意,今日时变虽如此,实无以与各国来往,势则然耳” “敝国事势,未可议交涉”。何如璋为了详细阐述自己的意见,因此命令参赞黄遵宪撰写了一本名为《朝鲜策略》的小册子,于9月6日(阴历八月二日)交给即将归国的金弘集。于是在朝鲜半岛历史上产生重大影响的《朝鲜策略》便问世了。

内容

《朝鲜策略》的中心思想是朝鲜应“亲中国、结日本、联美国,以图自强”,以此来防范俄罗斯的南下,或者归结为“开放、均势、自强”。首先,黄遵宪在《朝鲜策略》劈头就写道:“地球之上,有莫大之国焉,日俄罗斯。……自先世彼得王以来,新拓疆土既逾十倍,至于今王,更有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接着,又分析沙俄向西扩张受阻,转而将侵略矛头指向东方,朝鲜首当其冲、岌岌可危的状况:“十余年来,得桦太洲于日本,得黑龙江省之东于中国,又屯戍图们江口,据高屋建瓴之势。其经之营之、不遗余力者,欲得志于亚细亚耳。朝鲜一土,实居亚细亚要冲,为形胜之所必争。朝鲜危,则中东之势日亟。俄欲略地,必自朝鲜始矣。”然后便引出了亲中、结日、联美的三大外交战略。其中“亲中”则是加强中朝宗藩关系,如建立全面通商关系、派人到中国留学、沿用中国龙旗等。“结日”则是巩固与日本的外交关系,与日本同心协力;“联美”则是立刻与美国缔约建交。同时,朝鲜在此基础上,引进西洋文物,图自强之计,以抵御俄罗斯南下。黄遵宪还以设问方式,来对《朝鲜策略》中的观点特别是“结日本”和“联美国”进行解释,来化解预想中朝鲜人的疑惑。黄遵宪认为日本虽然有“征韩”之心,但无“征韩”之力,而且如果日本对朝鲜其动武,中国“势在必争”,因此朝鲜无须担心日本的入侵;日本同样也面临俄国南下的威胁,因此应与日本联手合作;并说明朝鲜的保国之道,不在于闭关绝盟,而在于发展自身实力,并遵守条约,因此他建议朝鲜对日本“自当捐小嫌协而图大计,修旧好而结外援”。对于美国黄遵宪则极力推崇其“民主立国、共和为政”、“扶助弱小、维持公义”,对 美国极尽溢美之词,因此建议朝鲜从速与美国建交通商,“引以为友邦之国”,借以保护自己不受俄罗斯侵害,同时又对“联美国”中的宗教、通商等问题一一解释,力图说明“联美国”之有益无害。其后又提出了朝鲜自强的五种方案,包括采西学、缔条约、通商富国、殖产兴业、训练新军,以此来发展朝鲜国力,防范俄国侵略。

虽然《朝鲜策略》不是清朝官方文件,而是以“广东省黄遵宪私拟”的形式撰写的,但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清朝的外交政策,尤其是劝导朝鲜对外开放的方面。《朝鲜策略》既是黄遵宪关于东亚局势的分析报告,也是朝鲜对外政策的建议书,“以夷制夷”的战略贯穿其中(或者叫“均势”战略),观点新颖独到。《朝鲜策略》虽然篇幅不长,但内容紧凑,环环相扣,旁征博引,逻辑严密,具有很强的说服力,是黄遵宪在外交上的一篇非常周到的“杰出之作”。全文没有采用宗主国对属国居高临下的口气,而是完全出自友谊而对金弘集朝鲜提出的恳切的建议,从中不难看出黄遵宪对朝鲜的真诚与热情。不过,黄遵宪所提出的建议也有许多不当之处及与清代官方意见不符之处,比如“结日本”就只能说是黄遵宪个人的观点,事实上清朝因为琉球王国问题而对日本颇有警惕,而黄遵宪则是中国最早的“知日派”,他还与日本人宫岛诚一郎等组织了“兴亚会”,对日本人所提出的“兴亚主义”深信不疑,在金宏集来访时还带金宏集一行人一起参加兴亚会的活动,这或许就是他在《朝鲜策略》中对日本如此乐观的原因所在,而后来日本侵略和吞并朝鲜的事实也与黄遵宪的分析完全相左。另外他极力吹捧美国,缺乏对资本主义国家侵略野心的认识,也是他个人天真的幻想,后来美国不但没有“扶助”朝鲜,反而在日本吞并朝鲜时站在日本一方,也与黄遵宪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对俄罗斯威胁的渲染,也不免有危言耸听之嫌。尽管如此,《朝鲜策略》对于当时朝鲜对外开放的促进作用和在朝鲜近代史上所占的重要地位,却是不容忽视的。

影响

各方反应

正如前文所述,金弘集何如璋、黄遵宪劝告朝鲜对外开放的主张一直持慎重态度,没有明确表态,而对于集中代表何如璋、黄遵宪主张的《朝鲜策略》,也只是对何如璋说:“昨日黄公见惠册子,忙未一披,容得暇细读而揣度筹画矣。所不用其极,万万感服,敢不存心。”但是,他并未忽略《朝鲜策略》,而是在归国复命后就将其呈递给李熙国王,并传播于朝鲜全国,对朝鲜政局和历史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金宏集于1881年10月2日(阴历八月二十八日)复命,受朝鲜高宗召见,在召对过程中虽未直接提及《朝鲜策略》,但已经谈到防俄、自强等问题。其后金弘集便将《朝鲜策略》呈给李治阅览,同时又传抄于朝廷各大臣,作为内参文件阅读。高宗和朝廷大臣对于《朝鲜策略》极为重视,在同年10月11日(阴历九月八日)的御前会议上,高宗与领议政李最应(兴寅君)首次公开讨论《朝鲜策略》,李最应对《朝鲜策略》盛赞道:“彼人(黄遵宪)诸条论辨,相符我之心算,不可一见而束阁者也。”国王高宗对此表示首肯,特别是谈及与美国时,也颇有与美国建交的意思。而在李最应(领议政)、李裕元(领中枢府事)、金炳国(左议政)、洪淳穆(领敦宁府事)、韩启源(判中枢府事)五大臣关于《朝鲜策略》的讨论会议中,亦对其加以肯定:“今兹修信使回启,来中国人册子,其所为对策,自问自答,设疑设难,忧深虑远者,比诸前日所见各国文字,益加详密。虽未知其 言言皆是,亦安知非大加讲究于安不忘危之义乎?”可见《朝鲜策略》在朝鲜王朝决策层中产生了高度共鸣,导致了“朝鲜朝议现今一变”的效果。金弘集在1880年10月给何如璋的回信中也称:“现众论虽未可曰通悟,殊不比往时矣。”

但是,《朝鲜策略》很快就在朝鲜广大守旧士大夫和儒生中引发轩然大波,掀起了辛巳斥邪运动,成为朝鲜开港以后声势最大的反对风潮。朝鲜保守人士读到传抄的《朝鲜策略》后对其大为反感,同时又通过《朝报》上看到的朝鲜君臣讨论内容后又对朝廷非常失望,因而高举起“卫正斥邪”的大旗,群起上疏抨击《朝鲜策略》,尤以1881年3月的“岭南万人疏”为顶峰,其对《朝鲜策略》逐条驳斥,痛斥金弘集“赍奉辱国之书”、“藏弄诬圣之说”,批判黄遵宪“尤可痛者,彼遵宪者,自称中国之产,而为日本说客,为耶苏善神,其作乱贼之矢,自归禽兽之同科,古今天下,宁有是理?”他们指出:“殿下何苦以为此有百害无一利之举,启俄夷无心之心,生美国无事之事,以致寇而召戎,剜肉而医疮乎?”儒生们尤其耿耿于怀的是《朝鲜策略》中的“耶苏、天主之学,犹吾教有朱、陆”一句,认为此句“何等诬圣,何等侮贤,何等辱国”,因此要求国王“渊然深思,廓挥乾断,其人则尽为发遣,其书则投之水火,明示好恶,布告中外”。李治对“万人疏”批示道:“辟邪卫正,何待尔等之言乎?至若他国人私拟文字,初不足深究,而尔等又误看而抉摘矣。若藉此而又烦疏举,是谤讪朝廷,岂可待之以士子而不之严处乎?”因此将带头上疏的李晚孙等人流放边地。其后又有数十名儒生接踵而至的上疏,强烈抨击《朝鲜策略》,结果均遭到高宗的严厉惩处,其中洪在鹤因其上疏有攻击朝廷之嫌,而被下令处死。李熙毫不客气地镇压上疏儒生,终于在1882年压平了反对的声音,并将《朝鲜策略》付诸实施。

与守旧势力相对的,朝鲜的开化势力则对《朝鲜策略》表示欢迎,比如前掌令郭基洛指出:“虽以黄遵宪册子言之,其书之邪正,其言之美恶,臣固未知;而其所措策,即系我国紧要敌情等事也。其用舍施黜,惟在朝廷商确处之如何。而为当今使臣者,至于本国重事,岂若越人之视秦、让而不受乎?臣则以为不受之罪,更大于受之也。且其书中天主、耶苏云云等说,其于他国人文字,设有乖败之谈,顾何足弹击,而是岂使我必欲从其论而行其教耶?册子一出,视为邪学根本,仍作卫正斥邪第一条目。受册之使臣罪固可诛,而其立言之黄遵宪,将欲何以处之耶?”不仅反对儒生上疏运动,对黄遵宪的《朝鲜策略》也作出肯定评价。其后池锡永、卞鎏等人甚至还要求将《朝鲜策略》等书刊行于朝鲜八道,使民众都能知晓。开化党领袖金玉均也非常爱读《朝鲜策略》,1882年访问日本时还计划专程拜访黄遵宪,与之交流天下大势,但抵日时黄遵宪已被调到旧金山

另一方面,《朝鲜策略》的作者黄遵宪也对朝鲜对他的攻击了如指掌,表现出豁达的态度。他曾对日本友人宫岛诚一郎说:“仆尝读李万(晚)孙论,既赏其文章,复叹其人殊有忠爱之论,以为可惜在不达时变耳!”后来黄遵宪还为此作诗道:“绕朝赠策送君归,魏绛和戎众共疑。骂我倭奴兼汉贼,函关难闭一丸泥。”这里“君”指金弘集,“策”指《朝鲜策略》。《朝鲜策略》虽非清朝授意所撰,但在劝导朝鲜对外开放上帮了清廷大忙,所以李鸿章等清廷大员也对《朝鲜策略》高度评价,李鸿章在1881年初致李裕元的书函中写道:“我中国驻倭参赞黄遵宪所拟贵国《策略》一本,想已早达台鉴。此策时度势,实为贵国固之图,亦即异日富强之本。” 1882年,张謇作为入朝平定“壬午兵变”的吴长庆的幕僚东渡朝鲜,其间负责接待他的朝鲜官员金昌熙曾询问他:“黄遵宪《朝鲜策略》曾读过否?其人何如?”张回答说:“曾览悉大意,固好。亦闻其人,有志时务者,其素行不知耳。‘结日本’云云,以其身在该国,议论虽不能不如此,亦有未可尽信者。贵国交邻之道如事鬼神,可敬而不可亲也,但不激变生事可矣。”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朝鲜策略》流传较广,同时“结日本”也是《朝鲜策略》中最被怀疑之处。

俄罗斯则对《朝鲜策略》中的“俄国威胁论”颇不以为然,俄国驻华公使凯阳德(Александр Иванович Кояндер)在和主管清朝总理衙门的爱新觉罗·奕訢的会晤中说,外界所传的俄国对朝鲜有野心是不真实的,并且反问恭亲王开放朝鲜对中国有何好处。他说,琉球王国美国法国都缔结了条约,但也没有避免被日本吞并的命运;突尼斯几乎和所有的国家都签订了条约,也没能阻止法国在那里为所欲为。如果某一国真想侵吞朝鲜的话,那么即使朝鲜和外国缔结条约了也无济于事。

实施情况

其后朝鲜的政策发生巨大转变,都是按照《朝鲜策略》实行的。在“亲中国”方面,朝鲜高宗在1881年派遣了以金允植为首的“领选使”访问中国,学习西方科技,同时派鱼允中出使中国,请求与中国建立全面通商关系,派使 驻京,在派遣鱼允中时高宗特别提到:“而于尚守海禁,有乖‘亲中国’之意”。在“结日本”方面,则相继开放了元山和仁川二港,并派“绅士游览团”前往日本考察;在“联美国”方面,则主动要求清代代为斡旋,于1882年5月与美国签订了《朝美修好通商条约》,全面敞开了门户。同时又采取设立统理机务衙门、创建别技军等“自强”措施。所以,可以说《朝鲜策略》的传入是朝鲜历史的一个转折点。

然而,《朝鲜策略》实行后不久即失效,因为壬午兵变以后,清朝一改传统的宗藩关系,全面进行对朝鲜内政外交的干涉,引起了朝鲜方面的反感;日本则在壬午兵变和甲申政变中对朝鲜实施侵略行为,失去了朝鲜的信任;而当时的美国对朝鲜事务毫无兴趣,其对朝政策可用“关心退去”四字形容,因而“联美国”也失去原有的意义。由此朝鲜与俄罗斯接近,引发“朝俄密约事件”,走上了一条与《朝鲜策略》完全不同的道路。但《朝鲜策略》对朝鲜开放国门起到关键性作用,并且其具体方针虽然最后被朝鲜抛弃,但贯穿其中的“以夷制夷”(“均势”)战略却被朝鲜所继承,因此《朝鲜策略》对朝鲜的影响仍是十分深远的。

全文

《朝鲜策略》为清朝驻日使馆参赞黄遵宪所撰,原本现已失传,剩下的版本散落于中日韩三国。《朝鲜策略》最初见于二战以前出版的《日本外交文书》第十三卷第389—397页中,其来源是东京大学汉籍中心小仓文库所藏的《朝鲜策略》抄本,这个抄本就是当时日本驻元山领事前田献吉报告日本外务省的传抄稿。而韩国现存有两个《朝鲜策略》版本,第一个版本是金弘集(金弘集)《修信使日记》中所录之《朝鲜策略》,韩国方面在1958年国史编委员会刊行的《修信使记录》、1979年高丽大学图书馆刊行的《金弘集遗稿》中公开了《朝鲜策略》,都是以金弘集《修信使日记》为底稿影印的。韩国所存的另一版本则是1963年韩国历史学家李根发表的金弘集自笔写本《朝鲜策略》一册,2000年宋炳基又以此为底稿发表了《朝鲜策略》的校勘本。中国方面的《朝鲜策略》则见于《黄遵宪文集》、《东瀛遗墨》和《黄遵宪全集》中,其中《黄遵宪文集》和《黄遵宪全集》中的《朝鲜策略》源于黄遵宪从弟黄遵庚的传抄本,《东瀛遗墨》中的《朝鲜策略》则是主要根据《日本外交文书》中的版本。另外韩国赵一文也将《朝鲜策略》翻译为韩语出版。以下《朝鲜策略》全文依据辽宁大学权赫秀教授所校勘的版本:

朝鲜策略

广东省黄遵宪私拟

地球之上,有莫大之国焉,日俄罗斯。其幅员之广,跨有三洲。陆军精兵百余万,海军巨舰二百余艘。顾以立国在北,天寒地瘠,故狡然思启其封疆,以利社稷。自先世彼得王以来,新拓疆土既逾十倍,至于今王,更有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其在中亚细亚回鹘诸部,蚕食尽。天下皆知其志之不小,往往合纵以相拒。土耳其一国,俄久欲并之,以英、法合力维持,俄卒不得逞其志。今泰西诸国,若德、若奥、若英、若意、若法,皆耽耽虎视,断不假尺寸之土以与人。俄既不能西略,乃蟠然变计,欲肆其东封。十余年来,得桦太洲于日本,得黑龙江省之东于中国,又屯戍图们江口,据高屋建瓴之势。其经之营之、不遗余力者,欲得志于亚细亚耳。朝鲜一土,实居亚细亚要冲,为形胜之所必争。朝鲜危,则中东之势日亟。俄欲略地,必自朝鲜始矣。嗟夫!俄为虎狼秦,力征经营三百余年,其始在欧罗巴,继在中亚细亚,至于今日,更在东亚细亚,而朝鲜适承其弊。然则策朝鲜今日之急务,莫急于防俄。防俄之策如之何?曰亲中国、结日本、联美国,以图自强而已。

何谓亲中国?东、西、北皆与俄连界者,惟中国。中国之地大物博,据亚洲之形胜,故天下以为能制俄者,莫中国若;而中国所爱之国,又莫朝鲜若。朝鲜为我藩属,已历千年,中国绥之以德,怀之以恩,未尝有贪其土地人民之心,此天下之所共信熟者也。况我大清,龙兴东土,先定朝鲜而后代明,二百余年,字小以德,事大以礼。当康熙、乾隆朝,无事不以上闻,已无异内地郡县。此非特文字同、政教同、情谊亲睦而已也,抑亦形势比连,拱卫神京,有如左臂,休戚相关而患难与共。其与越南之疏远、缅甸之偏僻,相去固万万也。向者朝鲜有事,中国必忽糜天下之饷、竭天下之力以争之。泰西通例,两国争战,局外之国中立其间,不得偏助,惟属国则不在此例。今日朝鲜之事中国,当益加于旧,务使天下之人晓然于朝鲜与我谊同一家。大义已明,声援自壮,俄人知其势之不孤,而稍存顾忌;日人量其力之不足敌,而可与连和。斯外衅潜消,而国本益固矣。故曰亲中国。

何谓结日本?自中国以外,最与朝鲜密迩者,日本而已。在昔先王,遣使通聘,载在盟府,世世职守。至于近日,则有北豺虎同据肩背。日本苟或失地,八道不能自保;朝鲜一有变故,九州、四国亦恐非日本之所有。故日本与朝鲜,实有辅车相依之势。韩、赵、魏合纵,秦不敢东下;吴、蜀相结,魏不敢南侵。彼以强邻交迫,欲联唇齿之交。为朝鲜者,自当捐小嫌协而图大计,修旧好而结外援。苟使他日者,两国之轮舶铁船纵横于日本海中,外侮自无由而人。故曰结日本

何谓联美国?自朝鲜东海而往,初有亚美利加者,即合众国之所都也。其土本为英属,百年之前,有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者,不愿受欧罗巴人苛政,发奋自雄,独立一国。自是以往,守先王遗训,以礼义立国,不贪人土地,不贪人人民,不强与他人政事。其与中国立约,十余年来,无纤介之隙污;而与日本往来,诱之以通商,劝之以练兵,助之以改约,尤天下万国之所共知者。盖其民主之国,共和为政,故不利人有。而立国之始,由于英政酷虐,发愤而起,故常亲于亚细亚,疏于欧罗巴,而其人实与欧罗巴同种。其国之强盛,常与欧罗巴诸大国驰骤于东西两洋之间,故常能扶助弱小,维持公义,使欧人不能肆其恶。其国势偏近大东洋,其商务独盛大东洋,故又愿东洋各保其国,安居无事。即使其使节不来,为朝鲜者,尚当远泛万里,之重洋而与之结好,况其迭遣使臣,既有意以维系朝鲜乎!引之为友邦之国,可以结援,可以,吾故曰联美国

夫日亲中国,朝鲜之所信者也;曰结日本,朝鲜之所将信将疑者也;曰联美国,则朝鲜之所深疑者也。

疑之者曰:日本自平秀吉兴无名之师,荡摇我边疆,凌夷我城郭,荼毒我人民,赖明师攻守而后退。近年日本变从西法,鹰瞵鹗视,益不可测。江华之役,西乡隆盛志在生衅,亦岩仓、大久保诸人力争而后已。彼其志,曷尝须臾忘郢哉?条约之结,亦要盟不得不从耳,反与之昵,是何异开门而揖盗乎?曰:西乡之议攻朝鲜也,二三大臣,独排众议执不可,彼非不欲荐食边鄙,以厚自封殖,顾度德量力,有所不能,则不知其已耳。朝鲜立国数千年,未尝无人,未尝无兵,无论攻之未必胜。即万一获胜,撤兵则复叛,留兵则无力,况日本有事朝鲜,中国势在必争(尔时日本遣其使臣李伯相,伯相告以必争,又劝徒伤和气,毫无利益,故其谋不行)。彼知以日本攻朝鲜,既难操必胜况加以中国之助,左提右掣,东征西讨,则日本必不支。故西乡县之说,卒不得行。既不敢行,又以朝鲜密迩近邻,存无滋他族、实逼处我之心,故汲汲然讲信修睦者,其意欲朝鲜自强,而为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屏蔽也。揣时度势,为日本计,必不能不出于此。况又今日之日本,外强干尽,朝野乖隔,府帑空虚,自谋之不暇乎!兵家有言,知己知彼,故必知日本所以结朝鲜之故而无所疑,然后知朝鲜之结日本亦可无疑。

疑之者又曰:绘图测地,我险既失,仁川一港,乃为韩,容彼往来,藩篱尽撤,非志图人国,安用测沿海之暗礁、侵辅之要地为哉?曰:古有禁贩卖地图于他国者,杀之无赦者;古有引外国使臣绕道往来,不使其知我险要者,今非此之谓也。今天下万国,互相往来,近而中东,远而欧美。凡沿海暗礁,皆编为图志,布之天下,以便航海。而远则海滨,近则国都,皆有外使,终年驻扎,此通例也。盖力不足自守,虽拒之户外,法取越南之边鄙,英与缅甸之国政,亦不克自保;力足以自强,虽延之卧榻,英之民偏居彼得(俄都),俄之民偏居伦敦(英京),亦无足为害也。自强之道,在实力不在虚饰。日本之所为,乃万国之通例,非一家之诡谋也。况日本既不能谋人,则俾熟吾道,乃可以资救援;朝鲜素未知航海,则自识其险,亦可以资守护。从前日本因兵库县开港,使臣驻京,抵死坚拒,至于一战再战,而后幡然改图,今行之亦十余年矣。王公守国,乌系乎此哉?

疑者又曰:朝鲜风气,未与外熟,见彼东人异言异服,或群聚观看,或偶尔垢辱。惟彼日人,志在恫喝,至于管理之官,亦敢拔刀以杀。苟和好出于真诚,岂漫无约束,竟肆恶以逞毒哉?曰:日本性情,好胜而不让,贪利而寡耻,见小而昧大,往往如此。特如此事,则往两国细民猜嫌之未泯,非彼政府之意也。从前草梁一馆,虽曰通商,而朝鲜所以困辱而禁制之者,实无所不备。彼心怀愤怒,非伊朝夕。加以釜山广域市所居,类多为对马穷民,彼辈无赖之徒,只求自利,安知大体?斗殴琐事,固非约束之所易及。观日本政府于拔刀一事,撤去山之城,亦知其志矣。为朝鲜者,但当俗守条约,于彼之循理者,力加保护,然后于彼之无礼者,严请究办,庶政情谊意相孚,耦俱无猜矣。苟拘之于薄物细故,不能捐弃,而坐失至计,非智者之所宜出此也。

疑者又曰:日本与我壤地相接,种类相同,子言结日本,吾固信之矣。若夫欧米诸国,去我数万里,饮食衣服,不与我同,贽币不通,言语不达,彼亟亟然欲与我结盟者,非图利而何?彼利则我害,而子言联美国,此鄙人之所大惑者也。曰:美之为国,分国施政,而合三十七邦为合众国,统以统领,故得土不加广;邻其南邦,有名檀香山国者,意求内附,彼且拒绝,而其国尚多旷土,因其土多产金银,其人善于工商,为天下首富之国,故得土不加富。其不贪人土地,不贪人人民,此天下万国之所共信者。而顾与英、法、德、意诸国,迭来乞盟,此即泰西所谓均势之说也。今天下万国,纵横搏噬,甚于战国,而列国星罗棋布,欲保无事,必求无甚弱、无甚强,互相维持,而后可矣。苟有一国焉,行其并吞则力厚,力厚则势强,势强则他国亦不克自安。欧洲一土,群雄角立,彼俄之耽耽虎视者,既无间可乘,故天下知其志将东向,东必自朝鲜始。俄苟有朝鲜,则亚细亚全势,在其掌握,惟意所欲,而挟亚细亚全局之势,反以攻欧罗巴,势殆不可敌。泰西公法,无得剪灭人国,然苟非条约之国,有事不得与闻,此泰西诸国所以欲与朝鲜结盟也。欲与朝鲜结盟者,欲取俄罗斯一人欲占之势,与天下互均而维持之也。保朝鲜,即所以自保也,此非独美为然。英、法、德、意以朝鲜地瘠,必赖战胜攻取,迭有创伤,以劫盟约,尚非其所愿。惟美国自以为信义素著,久为中东两国所信服,欲以玉帛,不以兵戎,故其来独先。然则美国之来,非特无害我之心,且有利我之心。彼以利我之心来,反疑为图利,疑为害我,是不达时务之说也。

疑之者又日:朝鲜国小民贫,而与诸大国结盟,诛求无厌,供亿无度,盖不将疲于奔命乎?风俗既殊,礼节亦异,接之非其道,不将疑而滋衅乎?曰:古所谓牺牲玉帛,陈于境上,以待强国,以庇吾民者,古人以小事大之礼也。而今则无是。今之小国,若比利时、若瑞士、若荷兰,国皆自立,未闻诸大国督责之、苛求之也。即使臣聘问,领事驻扎,资粮扉屦,皆彼自供,初至不过一朝见,终岁不过一宴,举凡郊劳赠贿,皆无有也。既无所供,安有疲应?至于仪文之末、酬应之细,彼亦有人情,但知我无轻慢鄙夷之心,彼尚有何督过?况朝鲜贫瘠,无所利于通商。彼今者但欲缔盟而已,尚未必遣使臣、设领事乎,而又奚疑焉?

疑之者又曰:传教之士,煽诱小民,干预国政,稍稍以法裁抑,则动启斗争,或激事变,既与结约,应许传教,后患包安有穷乎?曰:天主教之横,天下所共知,顾其敢于横行者,恃法兰西左袒之耳。自法败于普,撤归护卫教主之兵;意大利遽以偏师取罗马,逐其教主,教主加失所依倚,势遂骤弱。至于近日,法亦屡抑教主,国势变而教门益衰矣。但于立约之始,声明传教之士须遵国法,若有违犯,与齐民同罪,彼教士不得肆恶,则吾民不至滋事。至于美国所行,乃耶苏教,与天主教根源虽同,党派各异,犹吾教之有朱、陆也。耶苏宗旨,向不干预政事,其人亦多纯良。中国自通商以来,杀教士之案,层见叠出,无一耶苏教者,亦可证其不为患也。彼教之意,亦在劝人为善。顾吾中土周、孔之道,胜之何万万?朝鲜服习吾教,渐摩既深,即有不肖之徒从之,万不至下乔木而入幽谷。然则听令其传教,亦复何害?斯又不必疑也。

疑之者又曰:诚如子言,天下有疏欧亲亚、素称礼义之美国,联以为交,未尝不可。顾英、法、德、意,从以效尤,接踵而至,则若之何?曰:苟欲防俄,正利英、法、德、意诸国之结为盟约,互相牵制耳。且朝鲜即不利诸国之来,能终禁其不来乎?今地球之上,无论大小,国以百数,无一国能闭关绝人者。朝鲜一国,今日锁港,明日必开;明日锁港,后日必开,万不能闭关自守者,必矣。万一不幸,俄师一来,力不能敌,则诚恐国非己有。英、法、德、意每不愿俄人之专有其土,则群起而争,溃壤决裂,殆不可收拾。前此有波兰一国,俄、德、奥取而瓜分之。去年土耳其之役,俄师未撤,诸国交起,亦割分边地与奥、与英、与德而后已。朝鲜苟为之续,非吾之所忍言也。即曰仗先王先公之灵、群神群祀之福,天祚朝鲜,必无此事,而英、法、德、意迭遣兵船,要劫盟约,不战则不胜其扰,战而不胜,则如缅甸之受制于英、安南之受制于法,亦事之常有。幸不至此,则结一不公平之条约,百端要求,百端剥削,非经历十余年,兵强国富,不能更改,亦不知何以为国。正为防俄之并吞,惮英、法、德、意之要挟,联美国乃不得不亟亟哉?诚使趁美国使者之来,而议一公平之条约,则一例泰西之友邦,即可援万国之公法,既不容一人之专噬,又可为诸国之先导,为朝鲜造福,即为亚细亚造福。此之不为,尚何疑乎哉?

群疑既释,国是一定。于亲中国,则稍变旧章;于结日本,则亟修条规;于联美国,则急缔画善约。而即奏请陪臣常驻北京市,又遣使居东京,或遣使往华盛顿,以通信息;而即奏请推广凤凰厅贸易,令华商乘船来釜山广域市、元山津、仁川港各口通商,以防日本商人之垄断;又令商民公来长崎市横滨市,以习迁;而即奏请海陆诸军,袭用中国龙旗为全国徽帜;又遣学生往京师同文馆创习西班牙语,往直隶淮军习兵,往上海制造局学造器,往福州船政局学造船;凡日本之船厂、炮局、军营,皆可往学;凡西人之天文、历法、化学、矿学、地球科学,皆可往学。或以釜山等处开学校,延西人教习,以广修武备。诚如是,朝鲜自强之基,此矣。

盖于无事时结公平条约,一利也。中东两国与泰西所缔结条约,皆非万国公例。其侵我自主之权,夺我自然之利,撼损过多,此固由未谙外国情形,抑亦威逼势劫使之然也。今朝鲜趁无事之时,与外人结约,彼自不能多所要挟。即曰欧亚两土,风俗不同,法律不同,难遽令外来商人归地方管辖,然第与声明归领事官暂管,随时由我酌改,又立定领事权限,彼无所护符,即不敢多事。而其他绝毒药输入之源、杜教士蔓延之祸,皆可对妥与商量,明示限制,此自强之基也。

于通商亦有利焉。亚细亚居天地正带,物产甚富,中国自唐宋以来,设市舶司,与外人通商,所用金钱,皆从外国输入,数百年来,不可胜数。至于近日,金钱稍有流出,则以食鸦片烟之故也。日本受通商之害,则以易洋服、用洋货之故也。苟使不食洋药、不用洋货,则通商皆有利无害。朝鲜一国,虽曰贫瘠,然其地产金银、产稻麦、产牛皮,物产固未尝不饶。吾稽去岁与日本通商之数,输入之货值六十二万,输出之货值六十八万,是岁得七八万矣。苟使善为经营,稍稍拓充,于百姓似可得利,而关税所入,又可稍补国用,此又自强之基也。

于富国亦有利焉。英国三岛,止产煤炭,法国止产料葡萄秘鲁止产金银,皆以富闻于天下。他若印度之丝茶、古巴之糖、日本之绵,皆古无而今有,以人力创兴之,竟得大利。朝鲜土尚膏腴,物亦饶有,其人又多聪明善工作。彼极南之澳大利亚、极北之监察加,皆从古人迹不到之地,尚可开辟榛芜,化为沃壤,况于朝鲜之素居正带者乎?苟使从事于西学,尽力于务财,尽力于训农,尽力于惠工,所有者广植之,所无者移种之,将来亦可为富国。又况地产金银,人所共知,若得西人开矿之法,随地寻觅,随时采掘,地不爱宝,民无游手,利益更无穷也。此又自强之基也。

于练兵亦有利焉。中国圣人之道,不尚武,不尚巧,诚以自治其国,但求修文守质,以期安静,不欲以嚣凌之习、器械之巧,导民以启争也。然但使他人不挟其所长,我亦可守旧而不变。今强邻交逼,日要挟我,日侮慢我,同一乘舟,昔以风帆,今以火轮;同一行车,昔以骡马,今以铁道;同一邮递,昔以驿传,今以电线;同一兵器,昔以弓矢,今以枪炮。使两军有事,彼有而我无,彼精而我粗,不及交绥而胜负利钝之势既判焉。朝鲜既喜外交,风气日开,见闻日广,既知甲宵、戈矛之不可恃,帆、桨橹之无可用,则知讲修武备,考求新法,可以固疆圉、壮屏藩。此又自强之基也。

既可以图利,又可以图强。国无寡小,但使有人、有财、有兵,即足以自立。彼瑞士比利时,犬牙交错于诸大之中,尚能为国,况以朝鲜之素称名都、独当一面者乎?朝鲜既能强,将来欧亚诸大,必且与之合纵以拒俄。苟其不然,坐视俄师之长驱,坐听他人之瓜分瓦解,而害可胜言哉?语有之曰:两利相衡,则取其重;两害相衡,则取其轻。况利害相去甚远,而可不早决计乎?

嗟乎!朝鲜一国,三面滨海,古称天险。惟西北壤地,与我相接,数千年来,仰戴声灵,倾慕德化县,惟知有中国。中国为政之体,极不愿疲中以事外。凡在藩服,惟冀其羁糜勿绝国,服我王灵,但不敢箕踞向汉,即不愿损一兵、折一矢以立威。而朝鲜因是之故,朝野上下,皆修文学、守礼义,中国之衣冠礼乐,屡世格守,而莫敢失坠。老子所谓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诚天下一乐国矣。譬之家有慈父,其子饱食安居无所事,此朝鲜之大幸也。而不幸价至于今日,乃忽有天下莫强之俄罗斯与之为邻,而海道四辟,又无险之可扼。然犹赖其国僻处东隅,民贫土瘠,故未至如印度之纳土与英、如越南之割地与法、如南洋加喇巴、马尼拉诸国之并于荷兰、并于西班牙。彼俄罗斯者,又立国偏西,有诸大国与之牵制,未暇东顾,遂得如天之福,世世相承,以至于今日。至于今日,防俄之策,其不得不亟亟然。竭朝鲜一国之力以防俄,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而又有幸而有中国可以亲,有同受俄患、力不足制朝鲜日本可以结,有疏欧亲亚、恶侵人国之美利坚可以和。斯盖自先世箕子以来,乎今代世宗立国,群后在天之灵所呵护而庇佑之,乃有此一机也。期所以乘此机者,其正在今矣。前此三十年气中国以焚烟故,议罢互市,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于广东,二战于江宁区。今此通商者十九处,结约者十四国矣。前此好二十年,日本以劫盟故,志于攘夷,而一战于马关,二战巨于鹿儿岛县,今则遍地皆西人,举国学西法矣。当二三十年前,泰西诸国船舶犹未坚,枪械犹未精,英、法、美诸国之所要求者,不过通商。故虽战而败,败而成和;虽所缔条约,所伤实多,而尚无大失。今则俄人之所大欲,专在辟土,其船坚炮利,又远胜于前(俄罗斯近将桦太洲屯兵移驻珲春市,又于长崎市购煤五十万银,运往珲春,又遣大兵船二十余号,派来太平洋)。而朝鲜锁港之说,仍与二三十年前之中国、日本相类,苟不知变计,恐欲求战而败,败而和不可复得也。

嗟乎!时势之逼,危乎其危;机会之来,微乎其微。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举五大部或亲或疏之族,咸为朝鲜危。而朝鲜切肤之灾,乃反无闻知,是何异处堂之燕雀遨游以嬉乎?惟智慧能乘时,惟君子能识微,惟豪杰能安危,是所望朝鲜之有人急起而图之而已。急起而图之,举吾策所谓亲中国、结日本、联美国实力行之,策之上者也。踌躇不决,既忍而需时,亲中国,不过守旧典;结日本,不过行新约;联美国,不过拯飘风之船,受叩关之书,第求不激变,第求不生衅,策之下者也。尔虞我诈,自其羽,丸泥封关,深闭固拒,斥为蛮夷,不屑为伍,造乎事变之来,乃始争卑屈以求全,仓皇之失措,则可谓无策矣。朝鲜立国千数百载,岂谓无人能悉利害而顾甘于无策乎?决计在国主,辅谋在枢府,讲求时务、无立异同在廷臣,力破积习、开导浅识在士夫,发奋兴起、同心合力在国民。得其道则强,失其道则亡。一转移间,而朝鲜之宗社系焉,亚细亚之大局系焉。夫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岂故为危惊之言,以耸人听哉?吾借箸而筹此策,非吾心所忍,顾以时势之所逼,不得不出于此,乃不惮强颜以代谋,怒以苦诤。若夫吾策既行,济之以智勇,持之以忠信,随时而变通,随事而因应,下孚其群黎,内修其庶政,斯又环海生灵之庆,非此策之所能尽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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