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为王
创作于民国时期的《我若为王》是一篇极具批判性的杂文,作者通过对“我若为王”的种种情形的虚拟设想,批判了皇权意识和奴才思想,尤对皇权的基础——奴才,表示了强烈的愤慨,呼唤要铲除一切奴种。表达了对人类尊严和独立思想的崇尚和追求。从全篇来看,文章引出话题后,进行假设,进而否定,最后得出结论,这是运用了假设论证的方法和虚实结合的手法。
作品原文
在电影刊物上看见一个影片的名字:《我若为王》。从这影片的名字,我想到和影片毫无关系的另外的事。我想,自己如果作了王,这世界会成为一种怎样的光景呢?这自然是一种完全可笑的幻想,我根本不想作王,也根本看不起王,王是什么东西呢?难道我脑中还有如此封建的残物么?而且真想作王的人,他将用他的手去打天下,决不会放在口里说的。但是假定又假定,我若为王,这世界会成为一种怎样的光景?
我若为王,自然我的妻就是王后了。我的妻的德性,我不怀疑,为王后只会有余的。但纵然没有任何德性,纵然不过是个娼妓,那时候,她也仍旧是王后。一个王后是如何地尊贵呀,会如何地被人们像捧着天上的星星一样捧来捧去呀,假如我能够想像,那一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若为王,我的儿子,假如我有儿子,就是太子或王子了。我并不以为我的儿子会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但纵然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也仍旧是太子或王子。一个太子或王子是如何地尊重呀,会如何地被人们像捧天上的星星一样地捧来捧去呀。假如我能够想像,倒是件不是没有趣味的事。
我若为王,我的女儿就是公主;我的亲眷都是皇亲国戚。无论他们怎样丑陋,怎样顽劣,怎样……也会被人们像捧天上的星星一样地捧来捧去,因为她们是贵人。
我若为王,我的姓名就会改作:“皇帝”,我的每一句话都成为:“圣旨”。
我的意欲,我的贪念,乃至每一个幻想,都可竭尽全体臣民的力量去实现,即使是无法实现的。我将没有任何过失,因为没有人敢说它是过失;我将没有任何罪行,因为没有人敢说它是罪行。没有人敢呵斥我,指责我,除非把我从王位上赶下来。但是赶下来,就是我不为王了。我将看见所有的人们在我面前低头、鞠躬、匍匐,连同我的尊长,我的师友,和从前曾在我面前昂头阔步耀武扬威的人们。我将看不见一个人的脸,所看见的只是他们的头顶或帽盔。或者所能够看见的脸都是谄媚的,乞求的,快乐的时候不敢笑,不快乐的时候不敢不笑,悲戚的时候不敢哭,不悲戚的时候不敢不哭的脸。我将听不见人们的真正的声音,所能听见的都是低微的,柔婉的,畏和娇痴的,唱闺门旦的声音:“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他们的全部语言:“有道明君!伟大的主上啊!”这就是那语言的全部内容。没有在我之上的人了,没有和我同等的人了,我甚至会感到单调,寂寞和孤独。
为什么人们要这样呢?为什么要捧我的妻,捧我的儿女和亲眷呢?因为我是王,是他们的主子,我将恍然大悟:我生活在这些奴才们中间,连我所敬畏的尊长和师友也无一不是奴才,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
我若为王,将终于不能为王,却也真地为古今中外最大的王了。“皇帝,万岁,万万岁!”我将和全世界的真的人们一同三呼。
内容简介
被誉为“论武略可以为将,论文才可以为相,弃高官厚禄如敝屐”的聂绀弩,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继鲁迅、瞿秋白之后,在杂文创作上成绩卓著、影响较大的战斗杂文大家。他的杂文的艺术风格和特色,我们借助《我若为王》可窥见一斑。文章中,作者把自己假设为王,描绘了“为王”之后的种种情景后,恍然大悟:“我生活在这些奴才的中间”,“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而已”。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写作本文的用意。中原地区几千年的封建统治,是滋生王权和奴才的土壤;王权统治和奴才思想极大制约了中国的发展,也给华族造成无尽的灾难;王权和奴才是一对双胞胎,“王权”是建立在“奴才”的基础上的,“奴才”是“王权”思想赖以生长存在的温床,二者互为条件,互相依存。王权意识和奴才思想在一些人的思想中还根深蒂固,改变这些人的这种思想意识也就显得尤为重要。基于此,聂弩先生写了这篇杂文,对“王权”意识进行深刻的批判,对“奴才”思想进行严厉抨击,呼吁建设“没有奴才”、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真的人们”的世界。文章先由一部电影片的名字作引子,写自己突发奇想,“如果自己作了王,这世界又成为一种怎样的光景呢?”接着给我们描绘有了这种“假设事实”后的种种情景:妻子“纵然没有什么德性,纵然不过是个娼妓”,她依然可以作尊贵的王后;儿子“纵然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他仍然可以是尊重的太子或王子;女儿和亲眷无论“怎样丑陋,怎样顽劣,怎样……”他(她)们都会成为贵人。总之,“我若为王”,自己的里亲外戚都会“被人们像捧上天的星星一样捧来捧去”。至于自己,在文章的第四自然段,作者更是用了较长的篇幅,描绘出“为王”至高无上的权威形象:意欲、贪念乃至幻想都可以“竭尽全体臣民的力量去实现”,自己没有任何过错,也听不到任何反对的声音。作者用墨如泼,为何不厌其烦地具体描绘“我若为王”的情景呢?其用意在于为下文展开议论和提出批评作铺垫。从妻子儿女到亲眷,然后再到自己,作者浓墨渲染“我若为王”后出现的情景,把“情势”蓄到了顶峰,然后又一把拉下来,揭示其本相,加以严厉的批驳,此所谓“举得愈高,摔得愈重”。这种欲擒故纵的方式,增强了批评的力度。风趣幽默,是敏锐、机智和含蓄、委婉的结合物。从全文的语言来看,没有半点矫揉造作,也没有着意文辞的修饰,貌似娓娓叙述,但读来感觉有滋有味,既令人信服,又使人受到感染。聂绀弩“素来落拓不羁,我行我素,不拘小节”,(周健强著《聂绀弩传》)他“异想天开”把自己假设为王,使人倍感说梦的风趣。文章开头说假若为王,又说根本不想作王,也根本看不起王,但假定又假定还是为王,语言看似绕弯子,而作者的风趣和情感已现;写自己的妻子儿女和亲眷时,用了“德性”、“娼妓”、“白痴”、“丑陋”、“玩劣”等词,足见作者的戏谑和调侃;写自己时,“所有的人们”在“我”面前的情状,再加上那“唱闺门旦”般的声音,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让人忍俊不禁;“请科学家们不要见笑,我认为世界之所以还大有待改进者,全因为有这些奴才的缘故。”一语道破,诙谐中有深意。聂绀弩这位文化名人,著名的杂文大家,他游刃有余、风趣幽默的语言,透露出一种洞察历史的达观和诙谐,这种达观和诙谐,胡乔木给予“以热血和微笑留给我们的一株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的高度评价。
作品鉴赏
文学赏析
《我若为王》采用幻想虚拟的写法,虚拟作者自己如果“为王”,则妻子就是“王后”,儿女就是“太子”和“公主”,他的话将成为“圣旨”,他的任何欲念都将“实现”,他将没有任何“过失”,一切人都将对他“鞠躬”、“匐匍”,成为他的“奴才”,作为民国国民的他又为此感到孤寂、耻辱、悲哀,文章结尾来了个大转折大飞跃:“我若为王,将终于不能为王,却也真的为古今中外最大的王了。‘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将和全世界的真的人们一同三呼。”这虚拟性的奇思异想和戏剧性的突转、发现,把对君主制度、帝王思想的揭露和否定巧妙地表达出来了。
在以“推己及人”的方式写成的《我若为王》一文中,作者没有一般地批判皇权思想,而是说,“我若为王”之后,肯定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任何过错,听不到任何反对的声音。然而“我”却幡然醒悟到:“我生活在这些奴才们中间”,“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而已。王权和奴才是一对孪生子,后者甚至比前者更可怕,它是王权思想赖以生存的温床。因而作者以满腔悲愤的心情写道:“我将变成一个暴君,或者反而正是明君:我将把我的臣民一齐杀死,连同尊长和师友,不准一个奴种留在人间。我将没有一个臣民,我将不再是奴才们的君主”。作品由对皇权思想的形象化揭示而转入的对奴性的批判,正是从一般作者和读者思考止步的地方、从浅尝辄止者容易满足的地方起步的,因而显得新颖、深、不同凡响。
《我若为王》一文的寓意也许不难理解,那就是批判王权意识和奴才思想。王权意识和奴才思想所以必须批判,必得铲除,就在于它是“封建的残物”,泯灭人性,阻碍社会发展。“世界之所以还大有待于改进者,全因为有这些奴才的缘故。”难得的是笔致的曲折跌宕,表现得淋漓酣畅。
文忌平淡,要讲究开合擒纵,疾徐虚实,作者可谓深谙此道。文章要批判王权观念和奴才意识,可偏不从正面落笔,而是从反面切入。先假定我若为王该如何,此谓之开或纵。文章的思路和笔触的确放得开,全文八段,有四大段是设想我若为王该会出现怎样的情形。作者充分发挥想像的作用,由妻子、儿女一直联想到自身。“我若为王”,妻子、儿女们不管有才无才,有德无德,都会被捧为贵人,而我则将具有无上的威权,将没有任何过失,将看不到任何不驯顺的人,将听不到任何反对的声音。在这四大段中,作者用铺排的方式,层层推进,把势蓄得很足,但这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作者真正的用心是先把“我”推向虚幻的顶峰,然后一把拉下来,跌在实处,示其本相,这叫捧高跌重。果然,“我”在登上权力的宝座之后,并不感到怎样的得意,相反,“我甚至会感到单调、寂寞和孤独”。我终于醒悟到:“我生活在这些奴才们中间,”“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而已。这一段是过渡。至此,我们终于明白了上面种种虚设的假象,都是为正面展开议论和批判作铺垫的,用的是欲擒故纵之法。
王权和奴才是一对孪生子,不仅彼此都无人气,而且阻碍社会进步。作者对此表示了深深的憎恶和愤慨:“生活在奴才们中间,作奴才们的首领,我将引为生平的最大的耻辱,最大的悲哀。”这一层是文章的核心,前面都是虚写,这一层才真正落到实处,亦谓之合。
作者简介
聂绀弩(1903—1986),笔名有耳耶、萧今度等。京山市人。1924年入黄埔军校,1925年进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27年回国,曾任中央通讯社副主任。1932年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4年编辑《中华日报》副刊《动向》。1938年到延安市,不久到新四军编辑《抗敌》杂志。1940年参加《野草》编辑部。1945~1946年任重庆市《商务日报》和《新民晚报》副刊编辑。建国后,任香港《文汇报》总主笔,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古典文学部主任。杂文集有《关于知识分子》(1938)、《历史的奥秘》(1941)、《蛇与塔》(1941)、《血书》(1949)、《二鸦杂文》(1950)、《寸纸老虎》(1951)、《聂绀弩杂文选》(1956)、《聂绀弩杂文集》(1981)。另有《中国古典小说论集》《聂绀弩诗全编》。
聂绀弩是中原地区现代杂文史上继鲁迅、瞿秋白之后,在杂文创作上成绩卓著、影响很大的战斗杂文大家。在中国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初期,他以耳耶、萧今度、迈斯、悍、淡台、灭暗等为笔名,以饱满的革命热情,创作了大量的战斗杂文。
对于聂绀弩的战斗杂文,人们早就给予很高的评价。1947年林默涵在评论聂绀弩的杂文《往星中》时说:“绀弩先生是我向所敬爱的作家,他的许多杂文,都是有力的响箭,常常射中了敌人的鼻梁。”(《天上与人间》,刊于《野草》新四号)解放后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专著也都指出了聂绀弩在杂文创作上的成就。1982年胡乔木在为聂绀弩的旧体诗集《散宜生诗》写的《序》中说:“绀弩同志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杂文家,这有他的《聂绀弩杂文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为证。”(《人民日报》1982年8月16日)杂文大家夏衍在一次座谈会上回顾他的杂文创作历程时说,他写杂文“先是学鲁迅,后来是学绀弩,绀弩的‘鲁迅笔法’几乎可以乱真,至今我案头还摆着一本他的杂文。”(《杂文复兴首先要学鲁迅》,刊于《新观察》1982年第24期)但是,对于这样的战斗杂文大家,“人们对他还缺乏研究”(张大明:《杂文还活着──聂绀弩的杂文值得一读》,刊于《读书》198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