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宥真

《宥真》是作家金仁顺所著作的短篇小说。

节选内容

《十月》2020年第2期

第三天,我们才第一次说话。

第二天,主办方为作家们举行了欢迎宴会,地点是大学校园。草坪上面支了八九个白色伞形帐篷,围成一个很大的圆圈,离远了看,草坪好像绿色的水,帐篷好像白莲花。帐篷下面的塑料桌子铺上了桌布,用一次性餐具取了饮料和食物的人,随意选择位置坐下。

宴会从下午四点钟开始,到傍晚时分,阳光仍然灿烂,同样灿烂的是人们的笑容,到处都是咧开的嘴巴和整齐的白牙。草坪中心突然传来调试麦克风的声音,“Hello,hello?”

大家都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特蕾莎是国际写作计划中心的负责人之一,她拿着麦克风在嘴边吹了吹,确认没有问题后插回插座,她张开手臂,在空气中画了几个圈儿,脸上绽放出笑容,给大家介绍这个写作项目:几十年的历史,参加的作家超过千人,其中一些作家获得了世界级的文学奖项,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也提升了这个项目的规格,为它带来国际性声誉。她很高兴今年的写作项目迎来了新的作家朋友们。她对作家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他们机构搞笔会已经持续了几十年,每一次都有惊喜,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特蕾莎说完,作家们要依次走到草坪中央,对着麦克风进行自我介绍。

我对宥真毫无印象。实际上,那天给我留下印象的作家没有几个,宴会场地宽阔,时间漫长,夕阳正在西下,很多人漂洋过海地来到这里,时差都没倒过来,吃吃喝喝之后,精神更加倦怠。新西兰的女诗人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走到麦克风前面,没有讲惯常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是诗人或者作家”,开口就飙高音,两句抒情的咏唱直上云霄。帐篷下面响起一片“哇哦”的感叹和低低的笑声,我们桌边一个人正昏昏欲睡,受了惊吓似的坐起来,睁大了眼睛,想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新西兰女作家之后,是来自丹麦儿童文学作家,他头发胡子都白了,脸蛋却是婴儿般的粉红色,如果现在是冬天,我们还以为是圣诞老人本尊下凡了呢;印度男作家穿着翠绿色的裤子,讲话时夹杂着很多手势,仿佛随时都要起舞;来自德国的年轻女作家身高接近一米八,白色超短裙加上高跟鞋,像一只白鹭飘飞到草坪中央,她说话的声音像个小女孩儿。

第一天(加上时差的话其实是两天),我倒了三次飞机。第一次转机是在首尔。我在免税店里买了点儿东西,找到一家冷面店吃了碗冷面。还在一个咖啡馆里坐了半天,红薯味儿的摩卡甜得让人起腻。在同一个机场,同一段时间,宥真也吃了快餐,喝了咖啡。我们登上了同一架飞机,在超过十四个小时的飞行中,每隔四个半小时,机组会有一次送餐服务。这些餐食让原本已经污浊不堪的空气,变得更加暧昧黏腻。有些人拒绝餐食,蒙着头或者戴着眼罩睡觉,发出吐泡泡般的呼噜声,间或还哽咽似的突然停止,噎住了似的。睡不着的旅客们为了缓解头痛、憋闷、腿部肿胀腰背痛酸疼,时不时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饮料区:有人边打呵欠边泡茶,有人端着咖啡在有限的空间里徘徊,有人对着机舱外的黑暗发呆,有人往杯子里倒大量的冰块,可乐瓶被拧开时发出“滋”的一声——

也许宥真当时也在。也许我们遇见过,但灯光昏暗,谁都懒得打量谁。

我们在芝加哥机场下飞机,换乘飞往大学城的小飞机。中间我找了一个黑人地勤问路,我说不好意思,我英语讲得不好,我想知道怎么找到换乘航站楼的小火车。他举起手制止我,他的手心黑色套着粉色,粉色中间是一小块白色:“你的英语很好,你看看,你都能跟我问路,你不要再说你的英语不好,你很棒!”说完了他往不远处一指,“瞧,那儿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在大学城下了飞机,我找到举牌接我的司机。他说还要等一个人。我们等了二十分钟,同机的旅客们陆续走掉,大厅变得空荡荡的。司机跑去打听情况,回来跟我说,我们先走吧,另外一个作家出了点儿状况。我不知道另外一位作家是谁,出了什么状况,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懂了司机的话,我晕乎乎的,一上车就睡着了。后来才听说宥真的箱子在转机过程中被弄错了,她那天在机场滞留了两个小时,跟机场工作人员解释了好几次情况,第二天,她又跑了一次机场,才把行李箱取回来。

吃早餐时,她过来跟我打招呼。说她是从韩国来的。我跟她说我英语不好,但我可以听懂一点儿朝鲜语

她说她去过中国,边说边从手机里面调出张照片给我看。照片里面正下着雨,湖边有一张长椅,扶手和靠背处是雕花的铁艺,弧度如花蔓。雨滴像水晶珠子,溅落在长椅灰色的木板条上,还在地面上溅起水花。

西湖?”我随口问。

“你认出来了?!”她笑了,翻到下一张照片。

这张更容易辨认,是雨中的断桥。

白娘子许仙就是在这里一见钟情的。”我随口开了句玩笑。

她没明白。

我只好进一步解释。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国,有条蛇,修炼多年变成了女人,而且很美,她在西湖玩儿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男人,很喜欢,为了搭讪,她挥手变来了一场雨。男人出于绅士风度把自己的雨伞借给她,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她说她听导游讲过这个故事,“蛇变成美人,跟人类相爱,生了孩子,后来被压在塔下。很神奇。”

我给她讲了另外一件事情。去年冬天,我去杭州市。那天下大雪。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江南还会有那么大的雪。雪下了一天一夜,积雪像厚厚的奶油和糖霜,覆盖了整个城市,树枝被积雪压得垂下了枝条,西湖变成了黑褐色,像一大块巨大的巧克力。

那天晚饭后,我们去西湖边的一家茶楼喝茶,从茶楼的窗户,远远能看得到断桥残雪。这样的雪夜,楼上除了我们几个,没有别的客人。我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喝着热茶,聊着天,偶尔举起手机对着窗外拍照:路灯灯光形成一团又一团淡黄色的光区,雪花在光区里落下时,仿佛夏天的小昆虫在飞。一个女朋友下楼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问我们:看到狐狸了没有?

我们被问得惊呆了。看到了狐狸没有?!而且她问话的语气,就好像狐狸是我们的朋友。

她说,刚刚下楼梯时,一只狐狸跟她擦肩而过,走了上来。

“你们居然没注意?!”

我们四下打量,如果在哪个空桌边,一只狐狸在椅子上或蹲或坐,等着服务员送来茶叶茶具和刚刚烧开的水——我们是不会惊奇的。

“真是太有意思了!”宥真把杭州市的照片又拿出来看了一下。我也探头又看了一下。仿佛那张空椅子上面现在多出了些什么。

宥真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给我看其他的照片:白色细长的灯笼,各种各样的扇子、刺绣作品、整匹晾晒的蓝花布、油菜花田漫无边,灿黄色简直要从手机里溢出来;粉墙黛瓦的建筑,白墙被雨水挂上了些斑驳的印迹,形成了天然的水墨画;竹林掩映下的茶馆,石子铺成的小路游没在竹林深处——

当我们更熟悉以后,我才知道她有多爱旅行。为了攒下旅费她不买衣服鞋子包包,甚至不介意一日两餐或者一餐。

她去了很多地方。理由各不相同,比如因为喜欢电影《《花样年华》》,她跑去了柬埔寨吴哥窟,像电影里的周慕云,对着石洞长出来的杂草,说出自己的秘密。

“你的心眼儿就那么小,连秘密都藏不住?”

宥真眨眨眼睛,笑了,“——你是个坏人。”

非洲男作家过生日。我从来没有搞清楚他是哪个国家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是作家,他看起来更像个运动员。大家搞了个生日派对。实际上没有人过生日,大家也经常找个名目派对一下。挑选礼物太麻烦,将近一半的人带了酒过去。房间很大,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罩上了桌布,上面摆放着蔬菜沙拉、几种点心、装薄皮比萨的盒子摞得老高,一堆打开的酒,威士忌、红葡萄酒、白葡萄酒、啤酒,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装了酒的纸杯。

作品荣誉

2021年1月,《宥真》入围由北京文学月刊社主办的“2020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

2021年4月16日,《宥真》荣获第十七届(2020年度)十月文学奖短篇小说奖。

参考资料

2020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入围名单.今日头条.2021-01-20

十月文学奖两届齐颁,阿来《云中记》获长篇小说奖.澎湃新闻.2021-0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