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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口义

《庄子口义》·十卷(安徽巡抚采进本)宋。林希逸撰。林希逸是南宋庄学家,他的《庄子口义》是宋代庄学的代表作。作为儒学阵营中的一位理学家,他阐释《庄子》除了以儒解庄的特点外,又一个突出特色是以禅解庄。林希逸以禅解庄是在宋代佛教儒学化和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思想学术背景下进行的,他别具慧眼地找到了庄子与禅的契合点,使读者从这一角度,对《庄子》有更深的理解与领悟。

四库提要

希逸有《考工记解》,已着录。是编为其《三子口义》之一。前有自序,大意谓读《庄子》有五难,必精於《语》、《孟》、《学》、《庸》等书,见理素定;又必知文字血脉,知禅宗解数,而後知其言意。少尝闻於乐轩,因乐轩而闻艾轩之说,文字血脉,颇知梗概。又尝涉猎佛书,而後悟其纵横变化之机,於此书稍有所得,实前人所未尽究者云云。盖希逸之学本於陈藻,藻之学得於林光朝。所谓乐轩者,藻之别号。艾轩者,光朝之别号。凡书中所称先师,皆指藻也。序又谓郭象之注,未能分章析句;王?、吕惠卿之说,大旨不明,愈使人有疑於《庄子》云云。今案郭象之注,标意旨於町之外,希逸乃以章句求之,所见颇陋。即王、吕二注,亦非希逸之所及。相诋斥,殊不自量。以其循文衍义,不务为艰深之语,剖析尚为明畅,差胜後来林铭辈以八比法《庄子》者,故姑录存之,备一解焉?

目录及内容

庄子口义发题

庄子,宋人也,名周,字子休,生睢阳蒙县。在战国之初,与孟子同时,隐遁而放言者也。所着之书名以庄子,自分为三,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虽其分别次第如此,而所谓寓言、重言、言三者,通一书皆然也。外篇、杂篇则即其篇首而名之,内篇则立为名字,各有意义,其文比之外篇、杂篇为尤精,而立言之意则无彼此之异。陈亮尝曰:天下不可以无此人,亦不可以无此书,而后足以当君子之论。若庄子者,其书虽为不经,实天下所不可无者。郭子玄谓其不经而为百家之冠,此语甚公。然此书不可不读,亦最难读。东坡一生文字,只从此悟入。大藏经五百四十函,皆自此中细绎出。左丘明司马迁诸人笔力,未易敌此,是岂可不读。然谓之难者,何也。伊川曰:佛书如淫声美色,易以惑人,盖以其语震动而见易摇也。况此书所言仁义性命之类,字义皆与吾书不同,一难也;其意欲与吾夫子争衡,故其言多过当,二难也;鄙略中下之人,如佛书所谓为最上乘者说,故其言每每过高,三难也;又其笔端鼓舞变化,皆不可以寻常文字蹊径求之,四难也;况语脉机锋多如禅家顿宗所谓剑刃上事,吾儒书中未尝有此,五难也。是必精於语、孟、中庸、大学等书,见理素定,识文字血脉,知禅宗解数,具此眼目而后知其言意,一一有所归着,未尝不跌荡,未尝不戏剧。而大纲领大宗旨未尝於圣人异也。若此眼未明,强生意见,非以异端邪说鄙之,必为其所恐动,或资以诞放,或流而空虚,则伊川淫声美色之喻诚不可不惧。希逸少尝有闻於乐轩,因乐轩而闻艾轩之说,文字血脉稍知梗概。又颇尝涉猎佛书而后悟其纵横变化之机,自谓於此书稍有所得,实前人所未尽究者。最后乃得吕吉甫、王元泽诸家解说,虽比郭象稍为分章析句,而大旨不明。因王吕之言,愈使人有疑於庄子。若以管见推之,则此书自可独行天地之间,初无得罪於圣门者,使庄子复生,谓之千载而下,子云可也。非敢进之作者,聊与诸同志者共之。林希逸林希逸序。

庄子宋人也,名周,字子休。生睢阳蒙县,尝为蒙漆园吏,学无所不窥,要本归於老子之言,故其着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已,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楚威王闻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周笑谓使者: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欲为孤豚,其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唐封庄子书为南华真经。

第一卷目

齐物论第二

“故昔者,尧问於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昔者上著一故字,便是因上文而引证也。宗、脍、胥敖之事,无经见,亦寓言耳。不释然者,不悦也。蓬艾之间,喻其物欲障蔽,而不知有天地也。谓彼之三国,物欲自蔽,未能向化,而我纔有不悦之心,则物我亦对立矣。十日并出,亦见《淮南子》,此盖《庄子》寓言,《淮南子》又因之而撰也。言日於万物无所不照,况我之德犹胜於日,而不能容此三子者乎?此意盖喻物我是非,圣人所以寘之不辨者,照之以天也。十日之说,即莫若以明之喻也。

第二卷目

人间世第四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耳目之闻见,皆内通於心,我若无所容心则顺,耳目之闻见虽通於内,而实外於心知。何以谓外於心知?盖言心不动而外物不能入也。虽闻其所闻,见其所见,而无心於闻见也。如此,则此心之虚,与鬼神通,何况人乎?谓到此方能感化人也。鬼神来舍,即是至诚如神,此心之中,自有鬼神与造物通,故曰来舍。上既说了,却结以一句,曰此是万物之化也。言此乃造化之理,万物之所由出也。舜、禹之所见,其大枢纽止如此,伏羲、几蘧以此行,而终其身,何况其下者乎?几蘧,或谓古帝王之名,然无所考,必竟寓言也。散者,言寻常之人也。自绝迹而下,又别发明,不可粘上段说。

第三卷目

德充符第五

“受命於地,惟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惟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以松柏比舜,以舜比王骀,但言其得於天者独异於众人,故能正其所生以正众人之所生。此生字,只是性字。或曰:舜岂可比王骀?若如此读《庄子》,是痴人前说梦也。

第四卷目

天地第十二

“尧治天下,伯成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髙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髙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乎耕而不顾”。此段又言世变愈下,一节不如一节,在禹时便不如尧、舜矣。无落吾事者,落,废也,言吾不暇与汝言,恐废吾耕事也。俋俋,低首而耕之状。尧不赏不罚,今子赏罚而民不仁,其意盖言赏罚不如无,亦如必也使无讼之意,却借尧、舜、禹之名以言之。

“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摇,荡也,转移也。贼心,有为之心也。独志,独得之志,朝彻见独之独也。民既成教而易其习俗,皆灭去私心而进於道,但如生知之性自有,而不知为上之化,故曰不知其所由然。以尧、舜为髙,而以我次之,故曰兄尧、舜之教,而弟之,谓尧、舜岂能胜我,我不在尧、舜之下。却下句如此也,是好奇。溟涬有低头甘心之意,民字即是人字,言凡人能如此,则岂肯兄尧、舜之教而自处其下也。同乎自然之德,则其心安矣,居安也。欲者,圣人欲其民如此也。

第五卷目

天道第十三

“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长矣。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把一“静”字演作八字,要得分晓也。平,定也;至,极也。言此乃天地一定之理,道德极至之事也。休,止也,言帝王圣人之心止於此也,亦犹曰止於至善也。休则虚,即惟道集虚吉祥。止,止也。但此下又言虚则实,实者,伦矣,发得又精神虚则实,即禅家所谓真空而後实有也。伦,理也。实理之中,自有条理,便是浑然之中有然者。上句发了虚则实,下句又言虚则静,静则动,便是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动而无不当其宜,故曰动则得矣。任事者责,言各任其事而尽其责,是无为而无不为也。俞俞,安乐之貌。忧患不能处,言不入於忧患也,处有陷入之意。忧患不能入,便是仁者不忧,年夀长久,便是静者夀也。四句以虚静无为字相生成文,此庄子笔法也。到此又提起虚静恬淡八字,而断之以万物之本。本者,初也,言此理出於未有万物之初。处上,即南乡之君也;处下,不仕者也。玄圣素王,言有圣人之德无圣人之位也。退居而闲游,隐者也;进为而抚世,用於时者也。观此一句,其意何尝不欲用世?何尝不以动静为一?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敖,嫚侮也。苦,哀怜之也。嘉,喜之也。妇人,寡妇也,既与孺子对言,虽无寡字,而意自明。天德,自然之德也。出宁者,首出庶物,万国咸宁也。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日月照而四时行也,既昼而夜,夜而复昼,常常如此。经,常也。云行雨施,随时自然,此皆形容无为而为之意。胶胶扰扰,言挠乱也。尧曰我之所为未及於汝,未免自为挠乱,所以只合於人而未合於天也。然则下三句,谓尧自叹之辞也。天地者,古之所大,言天地自然之理,自古及今,莫大於此也。共美者,共好之也。王天下者无他为,但法天地则可矣。前言尧、舜既有抑扬,此又与黄帝同说,殊无轻重,若泥于其名字,则窒碍不通矣。

天运第十四

“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逺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於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弟仁义忠信贞,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冥山在北,自北而南行,至於郢,则望北山,皆不见矣,此是去之已逺,非不及也。等闲小小譬喻,以发过孝不及孝之意,亦自奇。特敬孝犹有迹也,爱孝则相忘矣。自此以上曰忘亲,曰忘天下,天下忘我,但要一节髙一节,此书笔法例如此,皆以有迹不若无迹,有心不若无心。遗,弃也,蔑视之意,蔑视尧、舜,不足以为德泽及万世,不足以为仁,又岂以仁孝自夸美哉?太息而言,嗟叹自夸也。孝弟仁义忠信亷贞八者,世人以为美德,其实相劝勉以自苦而已。故曰自勉以役其德,不足多也。役,劳也。不足多,不足尚也。我之至贵何取於国爵?我之至富何取於国财?我之至愿何取於名誉?并,音屏,言皆屏去之也。至贵,至富,至愿,无为之道也。国财,国之财也。不渝,不变也,即所谓常然也。八者有为以自役,而我常无为也。

刘灿第二十

“异日,桑又曰:舜之将死,真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情莫若率。縁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泠,音零,晓也。以真实之道而告之禹,故曰真泠。縁,因其自然之意。率,循其自然之意。不离,与道为一也。形,我也。文,身外之物也。不以身外之物而待我,故曰不求文以待形。今人宴客曰待客,此“待”字之意也。不以身外为文华,则无所资於物矣,故曰固不待物。此“待’字又是不用之意,三”待”字自作两义。

第六卷目

知北游第二十二

“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彊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委,聚也。四大假合而为此身,故曰委形。阳成和而後物生,故曰生者委和也,顺理也。性命在我,即造物之理,故曰委顺。人世相代如蝉蜕然,故曰子孙委蜕也。强阳气即生气也,动者为阳,人之行处饮食皆此气之动为之,皆非我有也。圆觉所谓今者妄身当在何处,便是此意。此一段亦自奇特,不知所持无执着也。

第九卷目

让王第二十八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幽忧者,犹今言暗疾也。无以天下为者,言不欲为天子者,方可托之以天下,是有天下而不与者也。异於俗者,言其与世俗不同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歛,身足以休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於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於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於海,终身不反也。”卷卷(音权),自劳之貌。葆力,勤苦用力也。德为未至者,谓非自然之德。二人皆逃而去之,妻以首戴,夫以背负,共携其子而逃,此二段无断语者,即与前意同。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不若是而已,言舜之所为已自不是,汝之自失止在一身可以已矣,而又欲污我,遂投渊而死。此事他无经见,亦只寓言也。辱行,犹曰秽德也。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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